一棵栾树
围挡、房檐、广告招牌，正午的太阳下，投射出几何形的影子，那棵栾树，就在阳光与影子的交错中。
汤碗口粗细，深沉颜色的干，直条裂纹，欲飞还敛的姿势，像一条龙。龙飞着飞着就长出了角，一只直棱棱的往上伸，像要往蓝天呼啸而去。另一只攲斜着，微微向地上倾，如人顾影，如花临水。又各自枝枝叉叉地长出更细、更支棱的小龙角、细龙角，越来越尖细，越来越繁复，纵横交错，疏影横斜。让人想起《芥子园画谱》里的树木册页。很美。
一年年，一日日，站在路边，风晒雨淋，雪压霜欺，这棵树，是受了苦的。看它的枝杈就知道，十来根胳膊般粗壮的分枝，被齐齐截断，露出白森森的伤口，不知是雪压、风折，还是行人多事斫去的。深褐的树皮，凸起许多瘤，疙疙瘩瘩的。最下层的树根，囿于水泥砖框，万般的努力，虬曲往复，才艰难地盘踞成一朵积雨云。表皮够厚实，但耐不住过往行人的踢踏踩蹭，左一片右一片地掉皮、破裂。默然。日本文化里，有一种侘寂之美，大约就如此吧：古怪、畸形、笨拙，不敌岁月和人为的侵蚀，保持着安静的尊严和力量。
一秋，一冬，韶华冻结，栾树的叶子凋尽了。但依然有什么可意的东西留下来，就在那最小的枝尖儿上，一串串细小的黑豆子，轻轻在枝头晃着。是栾树的种子，可以榨油，或许，生出更多的小栾树。
正午的太阳照着，不知不觉已三月的第一天了。路对面干休所一进又一进的红瓦房边，白玉兰已开得明灿灿的。瓦后的一树树红梅，也早探出一枝枝繁花，连附近的一棵大杨树，也悄悄萌出最尖嫩的芽孢。芳菲次第还相续。等栾树叶子出来时，嫩红、鲜亮的密叶，一茬又一茬，枝叶离披，淋漓簇沓在店铺檐甃之上。如果是古人，会不会路边搭棚演戏四五台、婆娑乐神呢。
我呢，会再来发呆吧。
